本报记者 温才妃
过去合成氨厂的工人们常说“天天和炸弹生活在一起”,高压锅的压力仅两三公斤,爆炸时场面已堪称惊悚,而传统的合成氨需要承受300多公斤压力,其危险系数较之高压锅爆炸提升百倍。打破这种局面得益于我国化肥催化剂技术的进步,更直接得益于一种能在低温低压运行的钌系合成氨催化剂。
由于国外技术封锁,上世纪90年代末,福州大学化肥催化剂国家工程研究中心(以下简称“中心”)主任、中国工程院院士魏可镁就带着科研人员进行钌系催化剂攻关。然而,2008年,第一次钌系催化剂万吨级实验没有取得完全成功,由于得不到企业投入、经费支持,工作被迫暂停。
“我们开发的诸多催化剂都产业化了,就钌系催化剂未能产业化。”那段时间,魏可镁的话语中充满了失落。
这是魏可镁生前最大的遗憾。2014年10月23日,上午还在参加学术会议的魏可镁,当晚突然脑梗塞离世。一时间中心失去了学科带头人,产业化陷入瓶颈……学校最大的担心是这支国家级队伍就此涣散。
那么,钌系催化剂和这支队伍的命运又如何?
产学研是制胜法宝
“成功了!成功了……”去年冬天,江苏宿迁禾友化工氨合成车间传来一阵欢呼声。
今年1月15日,北京三聚环保新材料股份有限公司(以下简称“三聚环保”)投入巨资实现钌系催化剂产业化并把装置组建起来,实现了我国首套钌系催化剂的工业示范
今年3月,经过专家72小时标定,合成氨的压力降低到102公斤,每生产一吨氨节省0.2标准煤,若改造我国一半的合成氨产量,一年节省600万吨标准煤和减排1500万吨二氧化碳,还不包括氮氧化物二氧化硫等。一吨氨可以降低250元,对于20万吨合成氨厂,一年节省的能耗是5000万元。此外,在供气的改进上还有30%的产能提升空间。
这一切发生在魏可镁过世之后,可是如今中心主任、研究员江莉龙等人却不敢轻易居功。“产学研才是我们制胜的法宝。”
上世纪70年代,魏可镁就与福州化工原料厂(福州催化剂厂)进行合作。“做催化剂是24小时连续测试。中心的旧楼经常有工厂的技术人员过来值班、倒班,老师也常到工厂去指导技术难题。”江莉龙回忆。
当时并没有产学研一说,但这一理念却在朴素地践行着,从此生根、发芽、长大。
终于,在上世纪90年代末到2010年,他们迈出了探索产学研模式的第一步——依托中心组建福大催化剂厂。然而,术业有专攻,科研人员无暇做市场推广工作,十多年过去,厂子并没有发展起来。
于是,第二步他们尝试了一个相对简单的做法——把技术完全转让给民营企业,与他们技术合作。很快,问题又暴露出来,产品成熟后,企业认为成果归属自己,拒不向高校支付技术服务费,最后双方闹得“不欢而散”。
从繁、从简都行不通,是否有第三条路可以走?2012年,中心与三聚环保洽谈,成立福建三聚福大化肥催化剂国家工程研究中心有限公司(以下简称“三聚福大”)。高校依托国家工程技术中心以技术入股、企业以资金入股的模式最终取得成功。
故事到此并没有结束,只是下一个开始。
坚持坚持再坚持
伴随着宿迁的那一声欢呼,一辆救护车开入厂区。由于3天不眠不休的劳作,中心研究员林建新、林性贻发高烧,直接被送进了医院。在很多人看来,他们太拼了,但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“一切值得”。
2015年5月,基于多年的信任、合作,三聚环保投入2800万元科研经费开展钌系催化剂的产业化。中心和三聚福大的研究人员既喜又忧,喜的是钌系催化剂的产业化有了经费的支持,忧的是钌系催化剂的产业化还有许多问题尚未完全解决。
从那时开始,中心和三聚福大研究人员全力投入,分成三个小组展开科研攻关。
“是否担心过再次失败?”《中国科学报》记者问。
江莉龙表示,换做老一辈人也许会有所担心,失败影响的是科研名誉、无法向企业交差。但团队平均年龄仅37岁,他们的优点是闯劲足、齐心协力,缺点是经验不足,对事情的看法不够坚定。“我们抱着‘开弓没有回头箭’的想法,一定要做成。”
那段时间在江莉龙记忆中是“彻夜难眠”,每天23点,车间讨论结束后,他就到江边跑一圈,思考实验方案,再继续回到实验室工作。
“坚持坚持再坚持,最苦难的事情也就过去了。”魏可镁的话,回荡在他耳边。
有一幕场景江莉龙总是难忘。那时他刚工作不久,坐了69个小时火车来到云南罗平县合成氨厂,“工人们太苦了”,食堂的饭吃不起,倒完夜班,凌晨还要去载客贴补家用,每天和300公斤高压在一起,“天天和炸弹生活”。
这使得他从此下定决心,一定要在化肥催化剂领域坚持下去。因为“只有产能提高,效益才会增长,效益增长了,工人待遇才能跟上,这是惠及千万家的事情”。
2017年6月他们交出了满意的答卷,解决了钌系催化剂的稳定性和工程化难题,将300多公斤压力降到100公斤的技术用于规模化生产,完成了魏可镁生前未竞的心愿。
不拘一格选人才
“我选的人大多数来自农村,在困难的时候能顶得住,不会计较个人得失。”短时间内解决关键科学和工程技术难题,让人不得不佩服魏可镁当初的选人眼光。
事实上,魏可镁所倡导的勇于奉献不仅是该团队的精神,也成为福州大学的三种精神之一。
通过“打硬仗”,这支年轻的队伍不仅获得了锻炼,而且更有信心。整个团队在有条不紊的运行中,既有像林建新、林性贻、倪军这样求真务实的科研人员,也有像詹瑛瑛这样,除了做研发,还负责管理平台仪器、学位点教学,“弱小的肩膀一肩挑”的角色。
江莉龙告诉记者,之所以团队成员齐心协力、扎根于此,得益于引育结合,尤其是育的部分。
个团队中既要有做0~1这样基础研究的高端科研人才,又要有做1~100这样做重复性工作的工程技术人员,而后者不可能停留在普通的工程技术人员层面。由于高校进人的学历限制,这对很多工程型团队来说都是一个难题。
企业招聘的人才在事实上起到了技术、人员互补的作用。马永德2010年以硕士生的身份进入中心,2013年毕业后进入三聚福大,又以在职人员的身份回到中心读博。在与团队8年的接触中,他成长为核心骨干人员,对于团队的认知感、亲密感都比他人深。“团队始终是高于个人的,就像一颗螺丝钉,哪里需要我去哪里。”
像他这样有或即将有双重身份的人,三聚环保中还有十几名。中心对他们的要求是,本科毕业工作两年后给予报考研究生的机会,研究生毕业后需为公司服务两年,之后可以去其他地方就业,有了硕士、博士学历、接地气的工作经验才更有底气。
“学校形成了不拘一格选人才的氛围,那就是不以发表了多少篇论文,而是以技术开发的贡献大小论英雄。往往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工作,但我们更愿意推荐这样扎根一线的人员获得荣誉。”采访结束前,江莉龙肯定地说。
《中国科学报》 (2018-07-10 第8版 科创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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